七月暑天,我们十来个画家在黄山浮溪村写生半月有余。白天写生大家不惧酷热,晚饭后却喜散步。几乎每日如此。房
东每每提醒“带个手电吧”,黑黝黝的山径上便晃着灯炷,一行人被灯炷牵着,说说笑笑地走下去。
若是晴天,路道很黑,抬头看却是满天繁星。大家便手指天空,七嘴八舌地嚷着,分辨着哪是北斗星,哪是北哪是南。“萤火虫儿!”有人惊呼道。大伙儿的眼光便追逐着那小玩意儿。也许萤火虫怕热吧,总是躲在溪边石缝附近,羞嗒嗒地闪着光。待我们去逮它,它便悠悠地飞高飞远了。我偶尔逮到一两只,掬在手心里细看,真觉得这小精灵太不可思议了:丁点身儿闪光不停,它哪来的能量啊?同时,我发现这黄山萤火虫的光亮比雁汤山的亮,雁汤山萤火虫闪着淡白光,而这儿萤火虫则闪着橙黄色光,强多啦!……老圃打开手机闪着光,见对面石溪间许多萤火虫儿也纷纷闪着光。他开心极了,就象个顽皮孩童似的不停地亮着手机,萤火虫儿也不停地回应着,把大家都逗乐了。哦,山里这平常夜景、毫不起眼的小虫儿,硬是被我们这群山外的人捕捉到无穷情趣。
转天是个阴天。雨不紧不慢地下了一整天。傍晚后,雨雾飘拂,空气湿渌渌的,伸手抓一把能拧出水来。“带把伞吧!”房东关照道。大家漫不经心的,有带伞的有不带的,又出去了。
这一趟,我们是逆着溪水向上走。右边贴着山的人家亮着一排明明暗暗的灯,左边是轰鸣不已的溪流。越往上走溪水越响。溪水翻过大大小小的石头,溅跳不止的雪白水花儿,嘻嘻哈哈地一路奔跑。其边奔跑,边仿佛嘲笑我们:瞧你们一群傻冒儿,象我这样一路顺流而下,多舒畅啊!而你们却抬腿往高处走,不累么?我则在心里回说道:溪水呀,你其实不晓得,我们就是冲着你而来的呀!我又仿佛听溪水说:你们真是自作多情,我恒古自今世代流淌,关你们人间何事呀?我却想对溪流说:是的,溪流,汝不关吾人间事,却触动吾辈心间思。不是么,你们山溪白天黑夜不停地流淌,晴则缓,雨则急,急则吼,缓则幽,真所谓无忧无虑,无始无终。然汝所作何为?是天地给予你们的使命,还是你们自身固有的宿命?却又仿佛听山溪反诘道:在这雨气迷蒙的夜晚,尔等特意来此,所来何为?又由谁所使?尔等泥泥水水地攀山越岭,所行何易,难不成真是一群大傻冒?我则对溪流说道:若我不来此,怎地与你溪流对话,那岂不更有憾?……步随山转,眼前兀见一帘水瀑挂悬,瞬即跌落成一潭清水,悠缓地打着漩儿,我仿佛听其幽咽道:其实,我也不知是何动力将我推至于此,我与山石相伴成溪,遇山沟滞而成潭,大概算是渊薮所至吧!其实,我与你们邂迩于此,虽遇即别,其实不也是一种缘份么?……随着山溪翻转回环,我心里头的念头,也一个接一个不停地宛转反复。终于,我悟到了:山溪激而成水花,平而为幽潭,无拘无束,纯任自流,其威壮能撼天动地,然其有声而无言;我虽心有言而无声,纵然情动如雷电,然天不知地不晓,真可谓自作多情!一念至此,不禁心思黯然,步履迟滞。
此刻,我的一群同道们兴致阑珊后,也纷纷踅身返回。山径间歪斜着蘑菇样的伞花,手电在雨雾中时明时灭,其有胜无的喁喁话语,也仿佛山雾似的,被山溪冲得稀稀散散的。而此刻各人特有的心境,则久久地留存在了山间。
壬辰中秋后稿于北禅写真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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